那是許多年前一個工作日的下午，傍晚臨近，日色漸暗，徐昂在家打開了《忠犬八公的故事》。他自認為是一個看片淚點比較高的人，但看到最后，徐昂還是哭了，這時往窗外一看才發(fā)現(xiàn)，天空已經(jīng)沒有了光亮。

他后來又看了日版的《忠犬八公物語》，這次沒哭，他以一種理性的角度再次審視了這個故事。日版描述的是戰(zhàn)后日本人的家庭關(guān)系，美版則是關(guān)注人性這一面，如果是中國版呢？

2023年3月31日，由徐昂執(zhí)導，葉如芬監(jiān)制，馮小剛、陳沖攜中華田園犬大黃領(lǐng)銜主演，白舉綱、黃楚桐主演的電影《忠犬八公》在全國上映。從2018年開始著手創(chuàng)作中國版《忠犬八公》至今，歷時近六年，如今電影終于與觀眾們見面。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這是一群喜歡狗狗的人一起創(chuàng)作的作品。在徐昂成長的大部分日子里，都有狗狗的陪伴，他的老朋友“南飛”今年5月就17歲了，徐昂也想借此電影向它表示感謝；馮小剛之所以參演《忠犬八公》，部分原因也是自己和妻子收養(yǎng)過一只流浪狗的經(jīng)歷；主演之一的白舉綱，如今過著“貓狗雙全”的日子，今年年初還帶著狗子“蝦餃”從長沙自駕到?？?。

截至發(fā)稿前，《忠犬八公》的豆瓣評分為8.0分，即便在今年院線如此熱鬧的情況下都是一個非常高的分數(shù)；根據(jù)燈塔專業(yè)版App數(shù)據(jù)，上映五天，其累計票房已達7300萬。關(guān)于中國版《忠犬八公》的誕生，娛刺兒（id：yuci-er）在電影上映之際對話了導演徐昂及飾演陳新橋的白舉綱，我們聊了聊動物電影的困難，《忠犬八公》的改編，以及本土化的方法論。

“汪汪隊挑大梁”

《忠犬八公》的故事大部分觀眾應該都不陌生：一位教授因機緣巧合撿到一只小狗，他每天都會去車站送教授上班，又接他下班，可一次教授在出差途中意外離世，再也沒能回到車站，狗狗卻在車站等了主人十年，直到最后死去。

這只叫“八公”的小狗，從東京澀谷到了一個美國小鎮(zhèn)，如今來到中國，它的名字變成了麻將里的“八筒”。

以動物為主角的電影一向不好拍，人們總是很難控制動物會如何表現(xiàn)，難度極高。而狗狗又因為被馴化和智力程度，及其與人類無數(shù)年來的特殊聯(lián)系，在其中有著獨特的地位，這是刻在人類文化基因上的。某種程度上，“小狗電影”總是能戳到許多人心中溫情的地方。

提起“小狗演員”的選角，徐昂開始例數(shù)其中門道：“我們要判斷哪只小狗的穩(wěn)定性最好，哪只小狗最饞，哪只小狗和我們的成年動物演員長得最像……”在真正拍攝過程中，劇組用到的比較成年的狗，其實都是在建組籌備之后才養(yǎng)起來的，小狗長得很快，基本上一個月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所以一開始他們只能集中將幼年犬的戲份拍掉，隨著幼年犬的戲份一點點結(jié)束，再順著狗狗們的成長來拍成年犬內(nèi)容。

中國版《忠犬八公》要用中華田園犬，這是他們很早就定下的。但事實上，這種“小土狗”其實并不是一個固定的血系，簡單來說，相比市面上常見的寵物犬種，中華田園犬沒經(jīng)過幾十年、上百年的人工培育過程，它們的個體差異極大，每只小狗的喜好、行為方式都不太一樣，要從幼年階段判斷未來的樣子，其實難度比較高，這對劇組來說也是一個比較大的考驗。

白舉綱也是在拍攝時發(fā)現(xiàn)，中華田園犬的一個比較明顯的特性就是敏感，于是在前期，劇組成員們需要比較多的時間在脫敏工作上，比如給小狗喂喂吃的，讓它們熟悉你的味道。這是他之前沒注意過的，白舉綱在四川一個縣級市江油長大，從小到大見過的土狗野狗多了去，習以為常，到后來才發(fā)覺，那些路邊遇到人夾著尾巴跑開的小狗其實是真的害怕。

飾演主角陳敬修的馮小剛需要和小狗們建立深刻的情感連接，劇組提前了許多時間讓他們進行脫敏，徐昂和白舉綱等其他劇組成員也會有意識地將空間留給馮小剛和動物演員們。馮小剛會給小狗們帶來一些平時少見的好吃零食，逐步增加相處時間，帶著它們逛街、玩鬧。

“拍攝間隙，經(jīng)常是小剛老師自己休息時，小狗就趴在他旁邊睡覺，”徐昂回憶，“小剛老師擔心和小狗之間疏于情感交流，晚上會把小狗帶到酒店，讓它睡在臥室里邊，半夜定好鬧鐘起來，給小狗喂點吃的，再去遛狗。有時我們晚上在那聊劇本，聊到一個整點，他一看表說，‘不行，我不陪你們了，我先去遛狗。’”

有心看到電影最后的觀眾會發(fā)現(xiàn)，片尾字幕放完后，有一張小狗們的合影，這些小狗高矮不一，講述著一只中華田園犬的成長，它們其中大部分是以“替身小狗”的身份參與到了拍攝中。

“我們一共有18條‘替身小狗’，主要演員大概有四到五條，這是因為我們需要不同的狗狗來展示不同能力，”徐昂解釋，“比如有一些小狗喜歡跑，我們就讓它跑，這對它來說就是一個游戲；片中有游泳的情節(jié)，成年犬組都經(jīng)歷了大概一年的親水培訓，但有的狗就是不喜歡水，我們不強迫它，讓特愛游泳的小狗來完成這個部分；再比如追光，狗其實很少有追光的，但劇組里就發(fā)現(xiàn)有一只狗狗喜歡追光，所以我們到最后就把追光的戲份交給了它?！?/p>

很多時候，小狗能夠保持工作狀態(tài)的時間是40分鐘。“它到了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有這么多的機器、工作人員，會很緊張，又要在高度的緊張中完成自己的工作或者是游戲，難度是很大的。這些狗狗每次拍攝完了以后，回去航空箱里昏睡，大概幾秒鐘之后他就呼呼大睡了，切換很快，你能感覺到他也很累?！毙彀赫f。

“小狗最大”，這是主創(chuàng)團隊堅定的認知與貫徹。劇組需要根據(jù)小狗的狀態(tài)不斷更改拍攝方案，所有進度都要根據(jù)小狗的情況去做改變，他們面對的其實是一種極高的不確定性，大部分時間里，他們都要“等”。徐昂有一個常做的夢：“一切準備完畢，但各個部門都在問，‘導演，我們在等什么？’我告訴他們，‘我們在等狗。’”

但最重要的是最終的畫面效果，在這點上，狗狗們總是能以足夠?qū)I(yè)的表現(xiàn)回應大家的等待。白舉綱作為搭檔演員給狗狗們點了個贊：“除了時間稍微長一點，該有的表現(xiàn)、該有的狀態(tài)全都有?！币粌蓚€小時的嘗試、等待，終于拍到滿意鏡頭，那種滿足也是十分鼓舞人心。

從日本到美國，再到重慶

人們對中國版《忠犬八公》的“本土化”十分關(guān)注，一是因為“忠犬八公”的IP本身就有多個版本，傳播廣泛、知名度高，足夠純粹的故事也成為了體現(xiàn)不同地域文化的基礎文本；二是這次的故事背景變成了重慶，這是一個有著獨特“人設”的城市，它正好處于當下中文流行文化“熟悉”與“陌生”的中間節(jié)點。

導演徐昂出生于北京，讀書工作也在北京，但是卻選擇了重慶這樣一座城市作為《忠犬八公》故事展開的舞臺：“重慶會有這種魅力，這個地方能讓忠犬八公的故事變得很可信。”于是，重慶話成為片中的主要對白語言，貢獻了不少笑料，小八筒在麻將桌下鉆來鉆去，也變成了每天在渡江纜車的站臺門口等著主人歸來，而重慶這座城市象征著的變遷與發(fā)展，也成為一種時光流轉(zhuǎn)的刻度。

“人和城市的關(guān)系”，這是徐昂在這個版本的《忠犬八公》里想討論的問題之一。

“過去的20年時間里，人都在不斷的遷移，城市也在不斷在變遷，很多小時候那些特別親切的場景，有的就真那么就故去了?！毙彀焊锌?。他想起自己帶朋友去看自家老房子的一次經(jīng)歷，那是一個帶院子的平房，推門進去看到院子里場景的時候，徐昂突然覺得，原來建筑也會老，甚至是會死的，“我接觸這房子的時候它是壯年，是它最有生命力的日子?！?/p>

“雖然我一直生活在北京，但我其實一直在原地‘被搬遷’著，這也是每一個城市都可能面臨的問題?！毙彀赫f。

這段描述很難不讓人想到，電影里八筒站在山坡上，看著自己的“家”被挖掘機拆掉的畫面。曾經(jīng)的歸處成了殘垣斷壁，相好的小狗沒了蹤影，這只叫“八筒”的小狗變成了這座日新月異發(fā)展著的城市里，唯一不變等待著主人的“舊景色”。這時的八筒，也成為徐昂自己的一種投射。

都說“川渝不分家”，四川人白舉綱除了在拍攝時說起重慶話更自然，也會在其中感受到一些熟悉的變遷。

“我小時候經(jīng)常能看到的小吃店，還有我很喜歡的豆沙包店，包括一些會講四川評書、演川劇的老茶館，以及有井的房子、磚瓦房，當你想去溫習你的記憶時才發(fā)現(xiàn)，它們都沒了，”白舉綱說，“就像我們的最后一場戲，八筒帶我們回到老房子，以前的記憶都只留在心底了，但即便城市的變遷讓環(huán)境改變，人們之間的情感羈絆仍然在，這才是讓人感到溫暖的?！?/p>

八筒十年如一日地等待爸爸回家，也是這種堅定情感的一種體現(xiàn)。

對于美版《忠犬八公的故事》，徐昂始終覺得有些遺憾：在對家庭的展現(xiàn)上，教授的其他家庭成員，也就是妻子、女兒，并沒有得到太多著墨。在中國版《忠犬八公》里，不僅將家庭成員們的部分放大，還增加了兒子陳新橋的角色，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部《忠犬八公》更多是家庭片，很多日常的細節(jié)與互動填滿了影片前半段。

這其實并不背離電影本身，徐昂認為，《忠犬八公》講述的，實際還是一個關(guān)于離別的故事，只是當小狗成為家庭的成員，這種離別的憂傷會更加凸顯。畢竟，狗狗不理解死亡，它只是在等爸爸回來，在它之前的世界里，每一句“再見”都會“再見”。

那么家庭中的其他人類成員呢？于是在這基礎上，有了陳沖飾演的李佳珍在丈夫去世后的默然。一個平時對丈夫意見很多、說個沒完的妻子，在丈夫離開后，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不知道將話說給誰聽。這樣一個角色，實際也來自徐昂自己身邊的親人。

本土化，有方法論嗎？

也正是因為家庭元素在電影中的凸顯，我們在其中看到不少關(guān)于家庭關(guān)系的討論。

“耙耳朵”陳敬修為了八筒少見地反抗妻子；“中國式父子關(guān)系”的陳敬修與陳新橋，沒說出口的那些情感還會依靠八筒傳遞；女兒出嫁時心中的不舍，也只有八筒的陪伴才能疏解……八筒是這個家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是重要的關(guān)系潤滑劑。

非科班出身，白舉綱一般都是以體驗派的方式去分析角色，找到相似的切入點再將自己置入其中。他和陳新橋都屬于不太善于用語言表達真實情感的人，又有著相似的離開家鄉(xiāng)北漂的經(jīng)歷，“有了這兩個切入點之后，我發(fā)現(xiàn)好像慢慢能夠進入角色更多一些?！彼_始反推一些陳新橋性格形成的原因：缺少父親的陪伴，父子間對話和相處時的隔閡，這些都讓陳新橋更沉浸在自己感興趣的互聯(lián)網(wǎng)里，更沉默。

這可以理解為一種更深度的本土化，將比較典型的人物關(guān)系模式也放在了電影里，得到新的呈現(xiàn)。

白舉綱回憶起和八筒車站送別的那場戲。在一段有些小隔閡的父子關(guān)系中，雙方的情感表達都非常含蓄，離家工作的兒子在最后等來了父親的狗狗，他知道，父親一定也來了?！霸谶@樣的一個父子關(guān)系情況下，八筒變成了兩人之間情感傳遞的橋梁，以及他們情感表達的一個紐帶?！卑着e綱在演完這個角色后，也會開始思考自己和家人之間的關(guān)系，想多陪陪他們，還有自己的狗狗寵物。

回看徐昂此前諸多好評的《十二公民》，也是翻拍自1957年的經(jīng)典美國電影《十二怒漢》，在2015年的國內(nèi)外電影節(jié)上獲獎頗豐。結(jié)合他在話劇舞臺上的一些改編創(chuàng)作，徐昂在許多人看來都擅長“本土化之道”。

“這（本土化改編）當然是一個很理性的過程，”徐昂告訴我們，“但我首先看的還是故事本身夠不夠特別、巧妙?！吨胰斯冯m然是個動物電影，但也是與人類的感情深度相關(guān)。”

從故事和情感等多個角度進行拆解和重構(gòu)，以本土化的理解去替換、合理化一些場景或細節(jié)，這些都來自徐昂從小的一些閱讀習慣：他在閱讀俄羅斯那些大部頭著作時，喜歡把長長的人名替換成隔壁鄰居的名字，還會思考這位鄰居是否會做出這個角色的行為，可以說早早便開始了“本土化練習”。

而對于本土化改編的“方法論”，徐昂坦言自己并不是一個經(jīng)驗主義者，自己也不太愿意通過以前用過的辦法展開創(chuàng)作，更想體驗不同的境遇和困難，“這一次其實我遇到的最大經(jīng)驗來源是我們家狗狗，其實是它給了我很多的經(jīng)驗和知識?！?/p>

是的，一切還是會回到狗狗身上。

觀眾會關(guān)心演員小狗們的去處，也會希望電影能讓更多人愛護動物。就像徐昂，他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來源于自家狗狗，他也想將這部作品獻給一直陪伴著自己、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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